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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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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飛卿的胸膛裏極為難受,很想起身離去,卻忍耐住了,仍然看著傅南生。

他甚至想要質問傅南生,既然如此是不是就該和離了。但這是氣話,不該火上澆油。

傅南生撇開卷著自己的被子,爬過去靠在陳飛卿的懷裏,竭力地把自己蜷縮起來,很小聲地道:“男人和男人當真在一起,會被人笑話的。”

陳飛卿覺得匪夷所思:“你以前難道沒想過這件事?”

傅南生很認真地告訴他:“以前也沒幾個人瞧得起我,我是個娼妓的兒子,本來都已經夠被人笑話了。但現在我不是了,我娘贖身了,我也做官了,別人就會笑話我別的事了。”

陳飛卿的心口很憋悶,當真想要扯著傅南生的衣襟罵一句“你是不是失心瘋”。

自然沒有這樣做。

他只是又問了一遍:“你究竟想說什麽?”

傅南生剛要說話,陳飛卿又問:“是不是誰找過你,和你說過什麽關於我的事?你故意說這些話氣我走?是不是上一次淮王……”

傅南生搖了搖頭:“沒有,我也不會被人說動。”

這倒也是……

陳飛卿頭疼地問:“那你究竟想怎麽樣?”

傅南生想了許久,將陳飛卿抱得更緊了一些,嘴裏卻是道:“我們再做一回夫妻,就把婚書撕了吧。”

陳飛卿忍無可忍,將他扯開:“我問你最後一次,是有人讓你這樣說,還是你自己這樣想?”

傅南生道:“我說了,沒有任何人和我說,我也不會聽任何人的話。”

“很好。”陳飛卿點了點頭,起身穿了衣服與靴子,便朝外走去。

傅南生卻忽然哭了起來。

陳飛卿腳步一頓,回過頭去,有些不忍地看著傅南生。

他猛然想到,傅南生原本就是這性子,早就知道了的事,何必置氣。

只是這次的話確實太傷人,他也確實十分憋悶。

……

也罷,總得有人讓一步。

陳飛卿猶豫了一陣,又回去床邊,朝傅南生道:“我不走,等明日休息好了,或許你就不會這樣認為了,或者等你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傅南生仰著頭看他,抽噎著道:“你去那邊的小屜裏拿給我。”

陳飛卿順著他指的方向走過去,拉開小屜,從裏面摸出一個圓圓的精致的小瓷盒:“這是什麽?”

傅南生道:“給我。”

陳飛卿疑惑地將東西給他,看著他擰開那瓷盒的蓋子,裏面的東西即便猜也猜到了是什麽用途,頓時便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顱頂,劈手奪過來用力地砸到地上:“傅南生!你不要太過分!”

傅南生卻道:“你把它給我塗了,我就可以和你在一塊了。”

“我多稀罕你和我在一塊!”陳飛卿平生第一回 氣得口不擇言,“你想看我生氣是吧?你們都想看我生氣是嗎?”

看著陳飛卿朝自己伸手,傅南生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陳飛卿卻沒有打他,搶過他手上的小蓋子,同樣用力地朝地上砸去,接著轉身去撿起適才只砸出了一個小缺口的口脂瓷盒,再次朝地上砸了過去。

傅南生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陳飛卿把東西給砸得四分五裂,瞪著傅南生看了許久。

傅南生都不知道自己該繼續哭還是該做什麽了,想了想,有些畏懼地看了眼地上砸碎的瓷片,咽了口口水,提議道:“要不你拿那個把我臉劃了?”

陳飛卿逐漸地喘過氣兒來,胸口裏沒那樣憋悶了,卻一片死氣沈沈,提不起勁兒來。他確實很疲累了,不想再搭理傅南生。

傅南生看著陳飛卿推門出去了,便垂著頭發呆。

可很快陳飛卿又回來了。

傅南生驚訝地擡頭看他,見他拿著掃帚簸箕進來,將地上的碎瓷片掃凈。

於傅南生而言,陳飛卿當真是個謎。

掃完碎瓷片,陳飛卿面無表情地朝傅南生道:“我回侯府,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婚書我放在京郊月老廟裏面了,你去拿了要撕要燒悉聽尊便。”

他說完,就這樣走了。

陳飛卿撒了謊,他並沒有回侯府,卻也沒有更多的去處。大半夜的,城門關了,街上有夜禁,又不想去花街買醉,想來想去,去給巡夜兵設的小攤兒上吃餛飩。

老板也還沒變,仍然是幾年前的那一位。

餛飩的味道也沒變,仍然鮮透了,很好吃。

他記得自己曾帶傅南生來過這裏,那個時候剛認識傅南生不久,就已經覺得傅南生是個不太正常的人,怎麽看都有些怪怪的,尤其是,根本無法理解傅南生究竟在想些什麽。

直到今日,也仍然無法理解。

陳飛卿捫心自問已經退無可退了,或許今夜也應該再忍一忍,或許再耐心地問一問,或許真是傅南生受到什麽逼迫也說不一定……

他卻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沒有人逼迫得了傅南生做任何決定,傅南生行事根本不受控,骨子裏不知哪兒來那樣多的偏執,根本就不管不顧,非常的任性妄為。

若一定要說是受了逼迫,那也無非是聽些流言蜚語,不理也就罷了,除此之外,總不能把人都殺了吧?悠悠眾口本就難堵,既然已經這樣做了,做之前就該衡量過輕重,此時又來反悔算怎麽回事?

陳飛卿很難說清楚自己今夜的感受,仿佛……仿佛受辱了一般。他不認為一個男人應該為了小事而這樣置氣,但他當真覺得自己像是被傅南生羞辱了一番。

他從未遭受過這樣的羞辱。

傅南生坐在床上,覺得有些冷起來。門明明是關著的,他卻總覺得像有風吹進來,十分的刺骨。

他便拿被子抱著自己,抱著膝蓋蜷縮起來,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被對面桌子底下的碎片吸去了目光,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爬下床去,鞋子也不穿,光腳踩在地上,走過去蹲在桌子前,撿起碎片看了看。

只是一塊碎片,上面沒有口脂殘餘下來,大概是砸碎的蓋子。

傅南生盯著它發了好一會兒的呆,翻過左手來,用它割破了左手的手指。

血的顏色和口脂的顏色很接近,或許可以代替。

他笑了笑,起身坐在桌子前,將銅鏡翻了過來,看著裏面的自己。

陳飛卿幾乎沒有用過這面銅鏡,傅南生卻很喜歡,常常要用它來看著自己,能看上很久,久得陳飛卿有一次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在鏡子裏面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了。

傅南生當時想,是看到了很奇怪的東西,看到了一只狐貍精。

他十五歲的時候被人這樣罵過。一個商人拿販貨的本錢買了一只金項圈送給他,卻發現這個金項圈買不到更多的東西,便回頭和家中的妻兒子女父母說是他騙走的,說他會攝魂術,拍一拍自己,就迷迷糊糊、身不由己地將錢都給出去了。

傅南生當時就罵了回去:老子有這本事至於拿來對你這個窮鬼用?

那商人的家人挺兇的,聽說也確實是砸鍋賣鐵湊了那些本錢做生意,因此一定要將金項圈要回去,先是報了官。

傅南生絲毫不怕,朝衙門去了一趟,賣了些騷,這官就和沒報一樣。

那商人家中本來也沒多少錢和門路,不然也不至於為了這點錢就鬧成這樣,到了後來只是為了出怨氣兒了,請了人把出門逛街的傅南生逮著捆好了,請來一個江湖術士說要驅妖。

傅南生這只公狐貍精便坐在街頭被那江湖術士撒了滿臉的香灰,後來江湖術士還讓圍觀的人群一人捏一把香灰撒他,最後拎來一桶童子尿。

當然,霜霜聞訊帶著人趕來,大罵一場,將那桶尿全倒回去那術士和商人頭上了。

托這事兒的福氣,傅南生的名氣又大了許多,很多人聽聞此事,好奇也要來瞧一瞧,瞧完了自然也要給錢。

傅南生甚至還趁著熱鬧扮過狐貍精,無外乎是戴著白狗毛做的假耳朵,衣服後頭縫了條白狗毛做的假尾巴。

他就靠著這些白狗毛賺了一件真的白狐袍子回來,冬天穿上暖和多了,也非常好看。

偶爾想一想,那個時候的世道還是很公道的,什麽都能明碼標價地賣。

傅南生對著銅鏡笑了笑,將手指湊到嘴唇旁,又猶豫起來,咽了口口水,又舔了舔嘴唇。

陳飛卿果真是個傻子,不過也怪自己沒有將話說得清楚明白。陳飛卿既然覺得男人不該抹口脂,那麽自己抹了口脂,自然就是女人了。是女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和男人在一塊了。陳飛卿不願意做女人,就他來做,不是很好嗎。

他原本是想告訴陳飛卿,他想出了一個很好的法子,以後他可以扮成女人,說是傅南生的姐姐。傅南生是個男人,姐姐卻是個女人,就不會被人笑話了。

但是陳飛卿那麽生氣,他就沒有說了。

他覺得自己若說了,陳飛卿可能會更生氣。

傅南生胡思亂想著,又將流血的手指湊近了一些。

陳飛卿不願意看還真是挺可惜的,傅南生覺得自己塗完脂粉後格外好看,從來沒有人說過不好看。曾經有個富少爺貪玩,將脂粉鋪裏的東西一樣買了一份帶來,對傅南生道,試一樣,給一錠碎銀子。

傅南生自然全都試了,最終,那富少爺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元寶,問他想不想要,如果想要,自己想個法子討更大的歡心。

傅南生想了想,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塗抹在了嘴唇上,並且塗抹出去了,在嘴角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

那富少爺楞了一會兒,隨即拍掌大笑起來,將金元寶朝他額頭上扔了過去,轉身離去,再也沒來找過他。

傅南生撿起金元寶的時候很不能明白,為什麽這些蠢貨都能投那麽好的胎,自己卻只能是傅鶯兒的兒子。

許久之後,傅南生聽說這個富少爺居然做上了官,還頗有些美譽,他就更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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